《無名之女》讀後感:哲學+戀愛+推理的三為一體
簡介:
「熟悉的靈魂與完整的記憶,被嵌入完全不同的身體裡;
一半是失而復返的戀人,一半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-- 這是愛情的考驗,抑或,一場惡意的騙局?……
在滿佈修羅派藝術品的「鬼樓」裡,她熱烈地吻上我的唇,就像當初出現時那樣教人意外。
我們在校園裡邂逅,她說喜歡我在講台上課的樣子,並幾乎半強迫地要當我的女友。本來我有點排斥,但卻不自禁地被她那種小惡魔般的魅惑深深吸引。
一年前,她突然人間蒸發了!
我遍尋不著,最後只能陷入苦等。一年後,等到的卻是一名長相完全陌生的女孩,宣稱自己就是我的女友,還說她遭到綁架,並被動了手術,和另一名女孩的大腦做了交換。
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?我該接受女孩嗎?如果我接受了她,是否代表我愛上了另一個人?當人們說「我愛你」這三個字時,是表示愛上了對方的心靈,還是身體呢?
真相,我得要找出真相……」
首先是中心感想:我理解為何島田莊司會推介這部落選作,但它的缺點實在大得無法忽視
自從《冰鏡莊殺人事件》之後,林斯諺就是我一直有留意的台灣推理作家之一。除了因為他貫徹本格推理的傳統、佈局嚴謹而富有邏輯美學、作品質量穩定之外,也因為他有將推理和哲學揉合的野心。由於兩者都是我所鍾愛的領域,這使得林斯諺引起了我的濃厚興趣。
推理與哲學,同樣都是「思考的藝術」。兩者的結合看似容易,真正做起來卻不然。在《無名之女》之前,林斯諺的結合方式是「推理主菜、哲學調味」。故事主軸是傳統的本格套路,而角色(特別是林若平系列)是愛好哲學之人,將哲學思想滲透進對話之中。笠井潔的《伊底帕斯症候群》和小栗虫太郎的《黑死館殺人事件》都屬於這類。老實說,這種處理實在說不上是創新,做起來也很輕鬆。我相信林斯諺本人對這種「偷工減料」的作法也不是很滿意。
《無名之女》的定位十分特殊,它既是本格推理小說,亦是哲學小說,同時又是愛情小說。《無名之女》用「換腦手術」這個破天荒的構思貫穿了三者。一個女孩自稱換了腦,究竟她說的是真還是假?(本格推理)男友不知所措,在感情與理智中不斷掙扎(愛情),而困惑著他的就是心靈哲學的兩難式(哲學)。我大學的一位講師曾經開過一個玩笑:一涉及愛情,哲學就變得無比重要。這種說法可謂跟《無名之女》不謀而合。
《冰鏡莊殺人事件》或者之前的作品,林斯諺主打的「華美文筆」始終有著揮之不去的生硬感。而《無名之女》的文字處理可謂有高度的進步,極為流暢,雖然有「過去篇」和「現在篇」交織的雙重結構,卻不會令人看得一頭霧水(雖然結尾有點混亂)。加上吸引人的謎團令人忍不住一口氣看完。而林斯諺另一個弱點是情感描寫(如《尼羅河幻影之謎》),《無名之女》卻又將這方面做得很到位,特別是愛情,《無名之女》在營造氣氛方面相當出色。
(警告:以下內容涉及謎底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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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無名之女》成在詭計、敗也在詭計。
我個人認為,此作的故事有兩大中心:
一,換腦手術是否可能;
二,如果可能,又該如何面對?
故事的前半部分,主要是關於第二點的內容,也就是男主角的內心糾結。特別是當兩名女性,分別是擁有女友人格和女友身體的兩人同時出現,他應該選擇哪一邊。林斯諺安排了林若平(實際上是假的)來拋出心靈哲學的各種學說,同時對兩邊的選擇加上「理論武裝」,製造了一個局面,使得男主角不論選哪一邊,都是對的,同時也是錯的。
可是,此處正是《無名之女》的第一個死穴,因為它最後居然放棄了這問題。
沒錯,是放棄了,而且還是徹徹底底的放棄。林斯諺在主角面臨選擇之際,拋出了一個新的設定(前女友),令他名正言順地「取消」了對現任女友的感情,拋棄這個問題。儘管前女友這個伏筆早有安排,卻仍然令整部小說的前半鋪排變得毫無意義。我不知道林斯諺是打算在心靈哲學的問題上採取中立態度,抑或是有其他理由。我能理解這是小說而非哲學論文,也同意哲學命題很難有大家都認同的答案。可是,此作所做的卻不是懸置(epoche)問題,而是取消(cancel)了問題,彷彿反過來預設了命題不存在答案,直接放棄。然而,故事卻先把命題化為「現實」困擾主角,最後卻又自己收回命題,感覺就像用石頭來砸自己的腳。
第二個死穴,在於《無名之女》於結局揭曉的謎底。這個謎底,令這個取消問題的作法變得更加尷尬。故事前半強調以「現今」的技術,換腦是不可能的。但真相是主角有記憶障礙,住在「舊時代保留區」,其實世界早就是一百年後,換腦技術是可能的了。
儘管這個佈局極為大膽,卻造成了三個大問題。
首先,主角的記憶或認知障礙,這已是新本格推理的老梗,是將前面佈下的錯覺合理化的免死金牌。然而不是誰都能將這點子用得跟道尾秀介的《向日葵不開的夏天》那般漂亮。儘管主角有記憶障礙,以為自己活在一百年前(也就是我們的當代),他的科技或醫學常識卻不見得會因此倒退到以為換腦手術不可能,而想對主角復仇的作俑者的計劃卻都以此為中心。資訊社會要正常運作,其中一個依賴工具的是統一的「人工時間」。換句話說,儘管「舊時代保留區」裡面的街景和設施都保留了二零零六年的風貌,主角家中的電腦,或者網絡上應該會顯示真正的時間,特別是「假林若平」的文章理應有發帖日期吧?正如本書的導言所說,《無名之女》幕後黑手的詭計十分粗糙,而且有很多多餘的舉動(導言作者將這稱之為「動搖」)。雖然本格推理不一定要求佈局完美(如果真的完美,就不會有破案篇了),但至少要有一個門檻,何況假面的計劃如此破綻百出,卻居然進行得這麼順利,運氣未免太好了。
再者,當換腦技術變得可能,以「唯物辯證史觀」(Historical Materialism)看來,它的誕生會令社會變遷,變成一個「適應了換腦技術的社會」。如此對於圍繞《無名之女》的心靈哲學問題,一百年後的社會理應已經有一個可以說服大眾的「普遍」解答(特別是當時換腦手術已經核准了)。由於林斯諺是「一百年前」的人,他並沒有解答是人之常情,但既然他都把故事的世界設定成如此,其實也可以設定一個答案出來(當然這樣做的風險很高)。
最後,這樣的謎底令《無名之女》中推理和哲學的結合變得沒那麼漂亮。本格推理的佈局雖然是空想,卻十分求要科學的支持,因此詭計通常都具有一定的現實性;而哲學則是一門連「可能世界」(Possible World)都考慮在內的學問,主要內容除了形式論證外就是思想實驗。兩者之間的坑渠,《無名之女》結果用了「科幻」(Science Fiction)來填補。
或許我這樣說有點苛刻,但這種結合方式實.在.太.平.凡.了!
新本格作家中,科幻推理並不罕見,與《無名之女》相似的有西澤保彥(特別是《神的邏輯.人的魔法》)。這些作品大部分都是將「軟科幻」用作設定出故事邏輯的工具,然後運用這些虛構邏輯展現推理的樂趣。可是《無名之女》原本有將哲學元素注入推理中企圖,最終卻變得跟這些「虛構」作品沒有分別,甚至放棄了當初探討的問題。儘管在故事最後一頁,問題再一次被提出,但問題的性質早已不同,主語已由「她」變成了「我」(由他者存在問題變成主體性哲學,從某個意義來說,這問題實在容易答得多),實屬可惜。
我喜歡《無名之女》,但正因為喜歡,我更加無法對它的缺點視而不見。話是這麼說,能寫得出類似小說的華文作家,除了林斯諺應該沒幾個了。我已經訂了新作《馬雅任務》,暫時看來,這新作包含了我認為屬於「應用哲學」的「計算機科學」。儘管暫時觀看網上的評價,《馬雅任務》似乎有眼高手低之嫌,但它依然令我十分期待。
(更新)《馬雅任務》感想如下:http://cogitofoundation.blogspot.hk/2015/02/blog-post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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