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上一次的《遺忘·刑警》令我大開眼界之後,我幸得友人借出陳浩基的早期作品。其中《傑克魔豆殺人事件》尤其優秀,它運用了大家都耳能熟詳的童話,卻修改了細節,顛覆大家對童話的認知,改造成一個本格推理故事,令人看得津津有味。
前一作《遺忘·刑警》,我已經對陳浩基的香港本土描述、警察故事和文字基調給予高度評價,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,《13·67》的精彩程度甚至在前作之上。這一部不單是推理小說、警察小說,它還是一部時代小說。或許是《遺忘·刑警》過後,陳浩基認為自己短篇的功力始終高於長篇,於是就用複數的短篇來建構一部宏大的長篇故事、一個角色的故事。
《13·67》有六個短篇,分別發生在六個不同年代、關於同一個香港警探關振鐸的故事。故事分別發生在2013年、2002年、1997年、1989年、1974年和1967年。沒錯,故事是倒著走的。關振鐸的臨終是故事的起點;他事業的起點則是小說的終點,這樣的處理實在令人驚訝不已。
《13·67》每個短篇的內容都十分豐富,而每次針對的案件和涉案人物的身份都不盡相同,他們代表香港不少重要界別,分別有商界、演藝界、幫派、街坊、廉政公署和反英份子等。案件則有謀殺、失蹤案、腐蝕性液體傷人案、越獄、綁架案、炸彈案等等。
而對香港歷史有些少認識的,都會知道《13·67》每個故事的年份都是對香港有相當重要意義的日子:
2013年是政改爭議和警民關係惡劣的一年;
2002年是回歸五年香港經濟衰退,工廠大幅北上,第二年更爆發非典型肺炎(SARS);
1997年香港回歸;
1989年天安門事件令香港成為政治避難所;
1974年廉政公署成立,大舉打擊警察內部貪污;
1967年為六七暴動。
每部短篇都相當緊貼它的時代背景,查案過程寫實之餘亦遵守本格流程,推理過程都很縝密,亦不時有局中局,會在結尾嚇你一跳。
關振鐸絕頂聰明、為破案不擇手段,卻又比任何人都要有正義感。他的辦案手法絕對不光采,然而他卻比那些默守成規、只會按本子辦事、純粹是「打份工」的警察都要配得上是警察。關振鐸視「程序公義」如無物,卻守住了真正的「公義」。他這種「反英雄」的印象,正好跟2013年為了生活而工作的大部分警察形成了強烈對比。
關振鐸精彩的一生,伴隨著香港變遷的腳步,一步一步地邁向終點。到了2013年,香港已經今非昔比。在醫院病床上的他,只能感嘆香港、以及香港警察為何落到如此田地。關振鐸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終結。他的離去,是象徵著「公義」的消逝嗎?陳浩基安排了一個希望。由89年開始就一直跟從著關振鐸的年輕警探駱小明,繼承了他的辦案風格和他的精神,繼續走下去。
香港是一個很沒趣、文化很難落地生根的地方——對於一本香港居民而言,香港給他們這樣的膚淺印象,而我也不例外。儘管剛剛落幕的雨傘運動,佔領區裡面無限的創意和創作,令人看到新的可能性,舊有的印象始終難以剝落。《13·67》再次顛覆我的想像,它告訴我香港的社會派推理是可行的,是可能的,也已經出現了。人長大了、小說看多了,漸漸會變得麻木,對作品的感動也淡化了,變成了機械式的品評。然而,《13·67》的真實感,再度喚起了從前的雀躍。
我有幸認識陳浩基,也有幸讀到《13·67》。
後記節錄:
我覺得今天的香港,跟故事的一九六七年的香港,同樣弔詭。我們就像繞了一個圈,回到原點。而我不知道,二零一三年後的香港,能否像一九六七年後的香港,一步一步的復甦,走正確的道路。我不知道,堅強、無私、正義、勇敢、忠誠地為市民服務的警察形象,能否再次建立,讓香港的小孩子能再次以警察為榮。
陳浩基
二零一四年四月三十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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