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Annihilation（滅。境）》與「細胞」

一個神秘的天體掉落到北美州南岸的燈塔上。自此，一塊不知名的螢光膜包裹住整個海岸，範圍還越來越大，該區被美國政府隔離，稱為「禁區X」（Area X）。
細胞生物學家Lena的丈夫被派遣到禁區X探索後，失蹤了一年。有一天，丈夫突然現身，但身體原因不明地急速衰弱，醫生也毫無頭緒。為了知道丈夫遇到了什麼，Lena與一眾女性隊員潛入禁區X看個究竟。

此作在初步試映時，被Paramount的金融家David Ellison指內容「過於知識性」、「太複雜」，要求作品更改，這令我反而很想看。加上坊間評價極高，甚至有人拿來跟《2001太空漫遊》相提並論，作為Netflix的使用者，手指當然會不由自主地點擊了播放鍵。

先說結論：它是佳作，但絕不是傑作。

以所謂「傑作」的標準去看，此作的邏輯漏洞是絕不能夠容忍的。除了砲火後TEA TIME文章指出眾主角裝備的不合理之處，最令人費解的是專業軍人整整一年都無法到達燈塔，從象牙塔挖角過來的幾位女學者們居然一次就做到了（其中一人還要是癌症末期患者）。況且，禁區X的薄膜並不會阻隔任何外來物，那其實只要走空路，用直升機加上傘降就可以順利到達燈塔了。

不過，《Annihilation》的意象做得不錯，而這意象居然沒什麼人討論，於是我決定寫下自己的看法。本文不是一篇有系統的影評，純粹是一些圍繞《Annihilation》的雜談。

關鍵詞是「細胞」。《Annihilation》無論劇情與設定，以致視覺上的處理，無一不符合這個關鍵詞。



螢光膜是細胞膜（Cell Membrane），燈塔是細胞核（Nucleus），禁區X其實就是一整個細胞，而這區域不斷蔓延，引發基因突變，擾亂生態圈與人類社區，污染範圍越來越大，就像癌細胞一樣持續擴散。

《Annihilation》開頭是細胞分裂的畫面。Lena在授課期間，亦說細胞分裂，是物種演化和生命循環不息的基礎。地球萬物的誕生，全可追溯到史上第一個細胞分裂成兩個的歷史性事件。這是物種的第一次繁殖，到後來的大型物種（多細胞生物），細胞分裂是生長的基本原理。

Lena與Kane均在燈塔遭遇到自己的分身（Doppelgänger），此現象也相當於細胞分裂。雖然看起來很像3D打印（將本尊化轉為數據，製造出複製品），但細胞分裂原本就包含了細胞的資訊載體，即染色體的複製過程。這顯得Kane對「我還是我嗎？」的迷思是遲來的發問。不需要等複製人科技出現，早在理解到生物繁殖與成長的基本原理（細胞分裂）時，人類就該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了。

禁區X裡面的基因折射現象，令基因變得可以「傳染」，所有生物都呈現出其他物種的特徵。這種同時擁有多種基因的生物被稱為「嵌合體」（Chimera）。有的生物可以安然地作為「嵌合體」生存（如擁有鯊魚基因的鱷魚）；有的死亡後屍體化為真菌（如上次的軍人）；有的徹底變成了其他物種（如Josie變成「植物人」）；有的脫離了有機生命體的定義，異化成無機生命體（如燈塔附近的結晶樹）。

細胞基因的變化，結果可以是癌症，也可以是如此的不可思議。癌症確實是毀滅性的，可是基因突變同時也是物種演化的必要條件：基因突變使物種持有某種基因，該基因衍生出獨特的生物特徵，這特徵使物種能在環境中生存，甚至壓倒其他物種，讓擁有此特徵（基因）的物種可以把它遺傳到下一代。

Kane只是本尊的分身，至於Lena是否本來的Lena，她並沒有回答。以磷手榴彈破壞了自己分身的說法，充其量是她的一面之辭，也許她其實是分身。無論真相是如何，現在兩人的瞳孔都泛起彩色的光芒，顯示他們都是帶有「微光」的個體。就像Alex Garland的前作《Ex Machina》的結尾，這兩人已經潛伏在人類當中，甚至會結合，誕下同樣帶有微光基因的後代（兩次細胞的減數分裂（Meiosis）後再結合的成果）。他們會否成為毀滅人類這單一物種的惡性腫瘤？抑或會將人類帶到下一個階段？不論好壞，這都將會是「改變」。正如Lena所說：「那並非摧毀，它只是把一切事物都變化了，製造新的東西」。摧毀與進化，其實是對同一種現象——「Annihilation」（滅絕）的兩種描述方式。

討論科幻故事不能完全不談科學，更何況是（偏）硬科幻。將涉及的科學原理避而不談，執著於故事是否想說人類的造物主其實是外星人之類的爭論，這只是將科幻故事降格成與神秘主義和陰謀論同級。而《Annihilation》也根本沒有提出任何相關假設，類似的猜測都是過度詮釋。至於「細胞分裂」這一母題，與其說劇中的哲學基礎，不如說是美學基礎，是電影呈現方式的核心符號。誰說科學理論就不能當比喻的主角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