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第一季的致敬
首先是類似東浩紀於《動物化的後現代》中提到的數據庫消費。《劇場版PSYCHO-PASS》所以消費的並非角色,而是第一季的「名場景」,還有一些《攻殼機動隊》的經典場面(例如狡嚙最後扯斷Desmond的義手),有如MAD片將它們一一重現。然而這些場景同時又是新故事的內容,實在不能不佩服。
情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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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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劇場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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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文學旁述的殺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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陵王璃華子機械犬獵殺案(第八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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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AUn恐怖組織攻擊日本製造無人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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偽九龍寨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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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藏信夫人質事件(第一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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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AUn非法入境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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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底停車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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頭盔黨與槙島聖護的衝突現場(第十四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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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法入境者與公安局一課的槍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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執行官運送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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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、第二十二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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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法入境者與公安局一課的槍戰前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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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ominator的三大模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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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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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法入境者與公安局一課的槍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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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Drone包圍的罪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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藤井博子街頭兇殺案(第十四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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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法入境者與公安局一課的槍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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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貨公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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潛在犯逮捕事件(第二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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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守朱與水無瀨佳織的約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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試衣場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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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集、第九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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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守朱與水無瀨佳織的約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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體術訓練機械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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櫻霜學園屍體案(第六至第八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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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法入境者與公安局一課的槍戰後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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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emory
Scop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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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原雪兇殺案過後(第十一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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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法入境者與公安局一課的槍戰後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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局長室的全息投影螢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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藤間幸三郎案回顧(第十三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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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emory Scope結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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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雜賀讓治的對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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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、十九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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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現狡嚙慎也於SEAUn過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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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典音樂底下的殺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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泉宮寺豐久襲警案(第十一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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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AUn軍閥掃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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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征大叔的左輪手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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槙島聖護兇殺案(第二十二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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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AUn軍閥掃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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逮捕宣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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厚生省入侵案(第十六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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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AUn軍閥掃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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領袖的素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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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雜賀讓治的對話(第九、第十九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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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主運動組織大本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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脈衝手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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頭盔黨暴動(第十五集)、槙島聖護兇殺案(第二十二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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傭兵夜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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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術話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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厚生省入侵案(第十六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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傭兵對狡嚙慎也的拷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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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ominator的系統旁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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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、第二十二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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憲兵虛報PSYCHO-PASS一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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槙島的出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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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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傭兵頭目追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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免罪體質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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厚生省入侵案(第十六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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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SEAUn議長(西比拉系統)的對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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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西比拉系統的對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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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、第二十二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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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SEAUn議長(西比拉系統)的對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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滿地的義肢殘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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泉宮寺豐久襲警案(第十一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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劇終前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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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短113分鐘,就包含二十三個自我指涉的場景(還可能漏掉了一些)。仔細一想其實相當可怕......
與第二季的連結
《劇場版PSYCHO-PASS》的製作幾乎與《PSYCHO-PASS2》同步。因此上畫之前,不少人推測劇場版大概完全不會提到第二季。誠然,第二季的鹿矛囲桐斗(Panopticon)與西比拉系統之間意識形態上的對峙,劇場版完全沒有提及。可是,劇中還是可以發現第二季的蛛絲馬跡。當然,由於兩者的劇本是同期寫的,有些地方可能是劇場版劇組先想到,然後第二季的劇本(沖方丁)有所配合。
1. 一課的執行官須鄉徹平
原本須鄉徹平為二課的執行官,因為二課監視官酒酒井水繪的失蹤以及青柳璃彩的死亡而轉到一課。
2. 點煙的房間
跟第二季一樣,常守朱因為懷念狡嚙慎也的離去,經常在房間內點煙(但不吸)。值得留意的是,她的房間與第一季並不一樣。因為在第二季,她的舊房間牆壁被刮上「WC?」字樣。
3. 雜賀的所在地
第一季的時候,雜賀於郊區隱居,後來他轉到專門數容犯罪係數超過300的潛在犯隔離所,也就是他在第二季活動的地方。
4. 強襲Dominator
這把武器曾經在第二季出現過。
5. 知道西比拉系統真相的霜月
尾段霜月美佳向常守朱說出西比拉系統的整個陰謀。可以看出她跟西比拉系統之間有來往,她於第二季的時候就得知系統的真面目。
6. 集體PSYCHO-PASS
尾段常守朱用Dominator對SEAUn議長(西比拉系統)進行掃描,那是只有集體PSYCHO-PASS的技術被開發出來才得以成立的劇情。
劇場版的獨特性
劇場版的焦點自然是日本以外的地方。外面世界的設定,其實在「PSYCHO-PASS Project」的早期已經設定好,但幾乎從來沒在本篇中提過。
「人」的消失
PSYCHO-PASS的世界始於二十一世紀中期的「新自由主義崩壞」,貧富差距和肥大化的特權企業與政權令社會的矛盾激化,再以中國的經濟泡沫爆破為導火線,引致全球經濟體系崩潰,出現失範性的「倫理崩壞」(Moral Hazard)。
原有社會高效的分工、職能的階層化,雖然令社會的運作效率大大提高,卻也令所有人喪失獨立的生活能力。大家都在互相倚賴。固有社會體制的打破,令所有人都無法獨善其身。結果,資源的缺乏和過多的人口,使現代的「孤獨相」轉回前現代的「群生相」。一個個共同體的組成,最終出現無數共同體間的鬥爭。全球所有地方都陷入內戰。
其中從海底發現豐富可燃冰的日本為了遠離外面的戰亂而實施鎖國,以職業適性測試來提高社會分工的效果。為了令最多的人員(國民)投入國家的運作,心理健康變成了必要措施,「西比拉系統」就是在這個制度下誕生的。
國內變成只做適合自己工作的齒輪,國外則是如野獸一般為了生存而互相廝殺。PSYCHO-PASS的世界就是如此冰冷。「尊嚴」和「理想」均為奢侈品。如此一來,現代所重視、能夠命運自主、擁有自由和基本權利的「人」經已絕種。
這種「人」其實是現代性的產物。從前的人禽之辨,由亞里士多德的「人是理性的動物」到中國哲學的「仁義禮智」,都強調對「人」的約束力和限制性,是強迫人脫離動物性的論述。以「自由」和「人權」的概念來詮釋「人」,其實還不到三百年,甚至是近來才成為普世價值。這價值配合七十年代以來的新自由主義,結合經濟學的「無限欲望論」而達至高峰。可是,這種思潮卻是建基於資源的無限供給和社會的高度分工(結構分殊性)為前提才成立。而PSYCHO-PASS的世界中,這個基礎早已無法成立,而使得現代的「人」的論述徹底崩解。人只得回復霍布斯所指的「自然狀態」,以高度的科技過回動物互相殘殺的生活。
「內外」的劃界
經過一百年的累積,日本與外界完全斷裂,變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。但是,比起物理上的區隔,意識上的區隔的影響來得更大。日本雖然鎖國,但並不像《進擊的巨人》,想偷渡出國的依舊能夠離開(正如狡嚙慎也離開了)。然而,「覺得自己在籠內」的意識,與「覺得自己在籠外」的意識相去甚遠。就算是潛在犯,在國內仍勉強存在棲身之地。可是,經過三年的時光、已將自己標籤為「籠外」的狡嚙慎也,其實再也無法回到「籠內」去了。他拒絕常守朱的拘捕,繼續在外頭流浪,是必然的結果。
「內外」是同時出現的,既然是一個概念又是兩個不同的概念。用米歇爾.榑柯(Michael Foucault)的講法,這是理性化的結果。要固定位「內」,就需要用知識系統去講「外」。反過來亦然。採用哪一種「論述」(Discourse),就決定了你是「籠內」還是「籠外」了。變成「籠外」的狡嚙慎也,只知道「籠內」的西比拉系統將要侵蝕SEAUn。在他起來反抗的一刻,就等於將自己定義成「籠外」的人。博學如他不可能沒有自覺,不過大概不太在乎吧。
領袖與煽動者
縱使PSYCHO-PASS的世界如此混沌,社會卻沒有消失。日本和外地早已存在規則,人也明白要遵從才能生存,這就是「制度」。西比拉底下的制度為究極的官僚;SEAUn的則是你死我亡,以及最後的獨裁。可是,偶然會出現能夠使人無視固有制度的神才(Charisma),將整個觀念砍掉重來。
神才的話語及一舉一動,都能夠對他人帶來極大的影響,使人脫離固有的行動模式,打破了社會的常規。這是槙島聖護在第一季所發揮的才能,亦是狡嚙慎也在《劇場版PSYCHO-PASS》的定位。神才的影響力視乎環境、視乎對象。槙島只能對西比拉統治下的潛在犯具有影響力;而狡嚙則能影響到弱肉強食的世界中的自由主義者。因此,狡嚙慎也在日本從未發揮他的Charisma,到了SEAUn,卻反而一發不可收拾。
神才為一個客觀的素質,既可以是撥亂反正的英雄,也可以是動亂的煽動者。Desmond看到的就是狡嚙作為煽動者的一面。為何會成為神才,這個問題其實不太重要,因為連本人都解答不到。只要條件滿足,個人魅力就會自己呈現出來。當察覺到時,這已經是既定現實。而Desmond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如何利用,僅止如此。
歷史的斷層
戰爭破壞的並不單止是經濟(這東西在外界基本上已不存在),還有歷史。永無止境的鬥爭,使達爾文法則凌駕所有其他價值觀。重要的是生存的技能和殺戮的技巧,歷史和固有的精神與思想都被戰火燒盡。世界出現完全沒有歷史觀的新世代,Desmond、傭兵以及SEAUn的憲兵團就是屬於這樣的人。他們的眼裡沒有價值,只有利益。柬埔寨的世界文化遺產吳哥古蹟被他們毫不猶豫地蹂躪。
虛構的牢籠
SEAUn的森巴拉特區以犯罪係數形成階級制度,只要被評定為色相純潔者,就可以為所欲為。然而,森巴拉特區其實只是SEAUn中眾多的軍閥中最強大的一幫人的統治手段,連犯罪係數也是虛報的,是憲兵用人為親的虛假評審標準。森巴拉特區看似是日本以外的另一個牢籠,實際上是一個虛構的牢籠。
憲兵偽裝成法治的人治看似下三濫,但其實跟西比拉系統並無分別。反過來說,西比拉系統跟他們一模一樣。日本省廳早已佈滿替身,犯罪係數亦是二百個大腦的審判結果。軍閥為了生存,與其他武裝組織爆發戰亂;普通人為了生存,屈服於得勢的軍閥之下;西比拉為了生存,不惜收納免罪體質者和排除Panopticon;日本人為了生存,服從西比拉一切判定。世界從未分裂成兩個。不論是西比拉的住民還是外面的浪人,都只是採取他所居住的環環中最合適的生存戰略罷了。
槙島聖護的意義
整部劇場版最突兀的地方,莫過於「槙島聖護的幻覺」。傷痕累累的狡嚙慎也在追捕傭兵隊長Desmond的過程中,被槙島的幻影所質問。槙島(假)指出,世上有千千萬萬個Desmond,放著不管都會自滅,為何還要如此執著。確實,槙島的出現實在超級古怪.....除了向第一季致敬之外就沒有別的理由。然而他提出的疑問並非毫無價值。狡嚙追捕Desmond,就跟他追捕槙島,以及其他潛在犯一樣。當初或許是出於正義感,可是能夠執著到如此的地步,似乎不是單純以正義感就解釋得通。我認為到頭來,這是狡嚙的本性,他才沒想那麼多。將他不認同的人趕盡殺絕,是他的「野性」。狡嚙受過高等教育(設定上他的成績比常守朱還要好),被高度理性化,但也無法完全抑制他與身俱來的衝動。
世界有改變嗎?
西比拉系統雖然高傲橫蠻,卻並非不講道理。故事的結尾,西比拉被常守朱說服,他們所假扮的「韓議長」請辭,進行SEAUn的第一次全民選舉。但是,結果卻仍然是韓全得票最多(當時點票率只到40%就黑幕,製作組似乎有意留下懸念)。一個人請辭,最後仍然由同一個人當選。究竟世界有沒有改變?
區區一個軍閥將軍請辭,其他勢力才不會乖乖聽話。民主選舉過後軍方的背叛、或者落選候選人的支持者引發動亂,類似的例子現實中屢見不鮮。儘管如此,常守朱始終相信讓國民有選擇能夠令歷史(世界)進步(想當然爾,她其中一個考慮是令狡嚙不用為了替SEAUn爭取民主繼續殺人)。常守朱本人雖然否定西比拉系統,卻沒有剝奪其他人擁抱西比拉的權利。
友人曾質疑,大家都不知道西比拉系統的真面目(人腦集合體),就算他們選擇西比拉系統當政,也始終是一種「不完全信息」的判斷。這固然有道理。但即使如此,也仍然有人否定系統。狡嚙慎也就是其中一員。跟常守朱不同,狡嚙從來都不知道西比拉的真相,但他能夠直接從實用性上質疑西比拉。可以說,分析西比拉營運上的缺憾,根本無需知道西比拉的原理。反之,常守朱當初得知真相之後,卻又無法全盤否定。亦有可能像霜月美佳,理解到西比拉機密之後反倒更加崇拜。
沒錯,西比拉沒有勇氣向世界展現其真身,只糾纏在「if」的問題。可是,《PSYCHO-PASS》本來就是一個「if」的故事。無論公開真相後,世人會大舉反抗,抑或轉而支持,在「if」的層面上,都是「合理的」。如此一來,最後採用哪個結果,就會變成是在詢問作者本人的立場了。這違背了《PSYCHO-PASS》價值中立的宗旨,因此絕對不會發生。即使在愛好者之間,支持和反對西比拉的人都不相伯仲。若然真的要決定西比拉的命運,首先要做的或許是在現實舉行一次世界性公投(苦笑)。
不論是第一季,還是劇場版的每一個人,最後都難以抗衡由「百腦匯」組成的高度智慧體兼當下的政權。這既是第一季槙島沒能破壞西比拉的原因;亦是劇場版最終狡嚙沒能單獨對抗西比拉的原因。《PSYCHO-PASS》的出色之處,在於從未過份誇大一個人的力量,但也從未小覷。當大家都朝著自己相信的方法奔跑,世界始終一步步地前進。
結語
被大量既定內容佔去了時間,《劇場版PSYCHO-PASS》的故事版圖算不上很大,只在柬埔寨的一個小區域。主要敵人亦只有憲兵長和傭兵部隊幾個人。戰鬥規模只有前期的鎮壓算是大型,但充其量也只屬於「低強度衝突」(Low Intensity Conflict)。要說主題......其實第一季也很難說有什麼完整的主題。《劇場版PSYCHO-PASS》是狡嚙慎也側的終結,但我同意,將《劇場版PSYCHO-PASS》當成系列的終結,似乎還有意猶未盡之感。雖然虛淵好似已經不打算再創作下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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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得不錯~~ 剛看完劇場版, 支持一下~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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